个案提示：杨兰，今年25岁。5年前离开四川老家，孤身一人到北京闯荡，她狠心发誓，再也不回老家了，原因是恨自己的父亲。在她记忆中，直到20岁离家出走前，几乎没有一天不挨父亲的打。那么，这20年父女恩怨究竟是为什么？

　　1、伤心女儿：日日思父，望着照片哭

　　来到《心理访谈》求助的杨兰心情沉重，她不愿面对镜头，不忍心当人面说父亲的坏话。但到北京5年了，她还是不想回家，不想见父亲的面，甚至不想给他打电话。留在杨兰心头的伤痛，随着她饱含泪水的讲述一点点揭开：杨兰第一次见到父亲已经六岁了。她从小不在父母身边长大，是奶奶把她带养到上学，才让她回到父母身边。也就是说，从开始懂事起，她并没有感受到父母亲对她的关爱，而是爷爷奶奶家的叔叔，那时候还没结婚的他，把杨兰当成他的宝贝一样爱护。回家后，父亲给她的印象是什么呢？挨打。只要旁边有什么东西，他就会顺手捡起来，落到杨兰身上。有时候是棍子，有时候用皮带，还曾拿起菜刀吓唬她。比如，他希望杨兰在学校考试得95分，在全班前三名，如果女儿只考了90分或92分，那回去后不用说，就挨打。女儿害怕了。下一次她又没达到父亲的要求，就开始说谎。而一旦父亲发现女儿骗他，就觉得更应该打。就这样，父女间的施暴与受虐开始了恶性循环。起初，杨兰母亲还出来保护，到后来，在他急疯了的时候，连她也一起痛打不休，吓得杨兰母亲不敢保护女儿了。父亲甚至对妻子和对女儿一样，生气了就抓着她们的头发往墙上撞。

　　5年前，就在杨兰要离开父亲时，还发生这样一件事：因为打扫房间，有一个角落杨兰没打扫到，父亲回家发现了就骂。当时女儿顶了他一句，他马上“啪”就一巴掌过来。真是太恐怖了。杨兰哭诉说：“那时候我真想冲到厨房去拿菜刀，我觉得只要他再多说几句话，我真的跟他拼命了，我也不活了。”但她并不认为，父亲是一个品行恶劣的人。他在别人面前温文尔雅。

　　杨兰边说边拿出一张照片，是小时候父亲和女儿唯一一张亲密接触的照片。搜索记忆，她只想起从奶奶家刚回来时的一个场景。父亲让她骑在脖子上，像一般孩子骑大马一样，父亲往前走，自己骑在上面觉得挺神气、挺好玩的。这印象也就一闪而过。饱受暴力伤害的杨兰，5年来有家不回，她望着身边仅有的一张父女温情的照片，不知流过多少伤心泪。

　　（北京著名心理学家杨凤池教授的分析：杨兰从出生到6岁不在父母身边，这一点特别重要。因为6岁的孩子已开始懂事，她印象中叔叔的关心和爷爷奶奶差不多。但回到自己家，老人的疼爱没有了，叔叔的疼爱也没有了，忽然面前来了一个从不认识的男人。当然，一开始这男人没什么不好，也还没打她，然后她就要管这个人叫爸爸。她记忆里没有这个人，所以会排斥他。如果认可这一点，杨兰对父亲的怨恨也许会降低一些。为什么？在那个时刻，应该出现在她生活中的父亲，其实不是父亲是叔叔。是叔叔好像提前进入了自己父亲的角色，而现在父亲再要想进入这角色，就好像有点困难了。这叫先入为主。心理学上有一种现象，情绪可以遮蔽记忆。比如我跟某人发生了矛盾和口角，现在让我要想这个人的好处，很困难。一想这个人就反感，一肚子都别扭的感觉。相反，我跟另一个人是多年的朋友，人家问我这人对你什么好，那全是好。为什么？我对他的情绪记忆是正性的，一想起这个人就心情愉快，他对我哪里不好全被忽略掉了。这用来解释杨兰与父亲的关系，就看到很多父亲对自己不好的地方，都是对他的恨。其实她心里也清楚，孩子不应该恨家长，但这个问题困扰了她很长时间，她不想恨他，你看她发誓不见父亲面，但又把那张珍贵的照片带在身边。看来，她还是愿意修复与父亲关系的。）

　　现场出现了意外：节目开始前，《心理访谈》编导向她提出，能不能通过电话与父亲连线一下，主动把自己的情感告诉父亲，看看父亲有什么反应，杨兰不同意。而经过心理专家的初步梳理，她现在说可以试试与父亲通个电话。三分钟后，主持人为她拨通了电话。她对父亲说：“我到北京这么长时间，也不给你我的联系方式，其实是我刻意回避你，我不想跟你联系。说实话，我心里挺恨你的。”电话那头传来父亲失声痛哭的声音：“我非常爱我的女儿，我真的非常爱我的女儿。现在我就想到北京去，我希望通过这个节目，跟我的女儿坐到一起……能不能告诉我一个时间，这几年我都要疯了，受不了了，我感觉到很多事情我都解决不了……”

　　2、疯狂父亲：夜夜盼女，对着大树哭

　　六天后，杨兰陪着从老家赶来的老父又来到《心理访谈》演播室。专家安顿好这位满脸沧桑的老父亲坐下后问：当时您接到电话很意外吗？他说非常意外。“在此之前，我和我爱人打了无数个电话，寻找女儿下落，突然间接到你们的电话，我简直欣喜若狂。”专家又问：小杨跟我们说，父亲不停打她，她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。我想问一下，你当时为什么要这样做呢？杨兰父亲禁不住声泪俱下：“我自己知道，在很多情况下我都感觉到自己已经疯狂了，已经失态了。那时候我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，完全是有可能的。但自己已经没办法控制了。其实好多父母都打过他们的孩子，我到现在也不理解，为什么我和女儿有这么大的怨恨。

　　老父亲回忆起当年的故事：在女儿满月前，为了纪念她的出生，父亲特意在自家屋边种了一棵树。当初，他以为也就是棵小树，种在花盆里，没想到几个月以后，看它长得非常大了，他就把它挪到院子里。更让他没想到的是，这棵会开出很多很多玉兰花来的树，现在长得比六层楼还高了。杨兰小时候，父亲就希望女儿天天都像这棵树一样茁壮成长。看到这棵树，就想到女儿小时候非常漂亮，非常可爱，现在大了更漂亮、更可爱了。可是5年前，父亲看着为纪念女儿降生种下的这棵树越长越高，而女儿却离家不归，父女俩的心为什么离得越来越远？每天每天盼着女儿回家的老父亲，就像丢了魂似的心神不定、坐卧不安，无奈中只有来到玉兰树下想念自己的小兰，他用手抚摸着粗壮的树干，纵横老泪也悄悄洒在它的身上。他对着玉兰树说了无数遍这样的话：我的确对不起我的女儿，打了她以后我也觉得自己过分了，我应该让她感受到父亲的爱。他希望吹过树枝的风能够让他的话带给女儿听见。

　　老父亲告诉心理专家，自从杨兰生下那天起，他就抱了一个很大的愿望：女儿一定要比自己强。因为他只有中专文化程度，他就希望杨兰一定要成为大学生，这个家才有希望，所以对她要求很严、很苛刻。自从杨兰考上中专后，女儿就在他心目中是个废物了。每当女儿考试成绩不如愿时，他就打她。并且，也把自己有时候在工作上的不顺心和怨气，都带到家里来发泄，把在外面受压抑的无法表达的愤怒，转嫁到了女儿身上。事实上也把自己的失败，转嫁到女儿身上，觉得如果她不能成才，自己的一切就破灭了。所以女儿成才是第一的，其他都可以牺牲掉。

　　（心理学家的分析：现在，我们觉得要修复这一对父女关系，弥合20年来的父女隔阂，摆在第一位的恰恰不是女儿成才，而是家庭幸福。这是第一位的。刚才老父亲一直在说，自己是不称职的父亲，对女儿有深深的内疚。杨兰则认识到父亲说得太严重了。在父亲的回忆中，她也发现了越来越多父亲爱自己的证据。其实自己离家出走，不跟父亲联系，也有内疚的地方。这就说明，父女俩都意识到了他们以前的关系是不正常、不自然的。而现在父亲年纪越来越大了，这多年积压的恩怨如不及时化解，将会留下终身遗憾。）

　　3、父女相拥：廿载恩怨一朝泯

　　又是感人至深的场面：曾经积怨20年的父女俩，如今满含热泪坐到一起沟通与交流，相互倾诉内心的感受。

　　父亲说，如果当时多对给她一点父爱，女儿就不会这么长时间到北京后不联系，这应该是自己的错。

　　女儿说，事情都是双向的，肯定我也有责任。

　　父亲说，我觉得这个家庭又充满希望了，我退休后的生活又充满阳光了，女儿又回到我身边了。

　　女儿说，我上次到《心理访谈》做完节目后，内心平静多了，原来堵在心里的怨恨卸掉了。

　　这时候，心理专家一直在观察父女间的这种变化，思考着该如何给出恰到好处的疏导方法。毕竟，要在短时间内很快融化这20年的恩恩怨怨，形成一种自然、和谐的父女关系，还需要一定时间。专家建议：接下来父女俩具体怎么做，想了很多可能性都没必要，就送你们四个字：顺其自然。父亲想女儿了，就给她打个电话：闺女，最近天冷了，北京下大雪了，我看多穿点衣服，屋里凉多盖点被子；闺女想父亲了，就说爸爸咱四川那边刮大风、下冰雹了，你可要小心。天热了要小心中暑，天冷了注意不要感冒。就这样。然后，什么时候想家了回去看看爸爸；什么时候想女儿了来北京看看女儿……父女间就这样的关系，没必要刻意做什么。

　　说到最后一句，杨兰看见父亲高兴地笑了，这笑容很长时间没有了，从不敢在父亲面前笑出声的女儿，此刻也笑了。然后，这一对分别已久的父女俩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激动，紧紧拥抱着热泪盈眶……父亲哭得像个孩子，杨兰则更哭出了一种深深的幸福感。一股极强的热浪撞击着在场所有人的心灵，令人铭记这一幕。